“那是一周前那场混乱爆发后被抓到的人,他们的名字,从左到右我都记得,工业区里有人背叛了我们,会议前我们的消息被出卖给了市政,如果不是苏恩扬,我大概……也会是吊在那边的一员。”
卡尔的神情有些灰暗,他们猜得没错,上层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苏恩扬只是其中之一,而伯爵的举动说不定也是一次试探,自从那些流传的理念在工业区产生了反响之后,自然会被有心者关注上。
他们提前拉拢了一批人,做着如同卡尔这些人正在做的事,工业区并非是铁板一块,而理念和所谓的同一个期望,在卡兹戴尔,对于某些早已对此境遇不抱任何希望的人而言,比不上现在的利益来的倾心和诱惑。
这是很常见的问题,它诞生与人心贪婪与不一而足。
陈默早有预料,事实上就如同许多“秘密集会”一般,或多或少总会出点岔子。
“辛苦你们了,卡尔,这里的事和他们的功绩,我会亲自向殿下汇报。”
陈默收回目光,以他如今的目力能够十分清楚的看到那些挂在广场上的尸体,他们被蒙住了头,像是展览品般被挂在风里,也挂在每一个敢于反抗的人心底。
那其中有父亲,兄弟,朋友,恋人……他们的身份可能不一而足,他们也可能牵挂在某个人的人生,但现在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即使死后尸体也不得安生。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一枚奖章?一个嘉许?几句好话,这能换回来什么?我们并不怕死,他们也死得其所,从加入巴别塔起,我们早就有这个准备。”他握紧拳,直视陈默:“大人,我只有一个请求。”
“请说。”
“他们为我们而死,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自接他们回来。”
“我理解,不过要等到这里的事结束之后。”陈默回答。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卡兹戴尔的英雄,他们理应得到萨卡兹和这座城市的尊重。”陈默说:“我会让他们回来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披上我们的旗帜,得享属于他们的安宁,这是他们应得的。”
卡尔愣了愣,他似乎没有想到陈默会这么回答,英雄,好遥远的一个词语,不管是他还是赫德雷都对这个词有些感到陌生,他们没想过自己还能离这个词如此之近,在卡兹戴尔,死了就是死了,失去呼吸,死在某个角落,死的默默无闻,不比虫子好多少。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有点期待自己的死亡了。”卡尔松开手,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丝向往和迟疑。
他们不怕死,每个人都会死,这在卡兹戴尔是非常常见的事,但如果能够死得其所,能够死的并非毫无意义一文不值,那谁又不希望呢。
他们以前只是没得选。
“您真能做到?”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不仅是他,连赫德雷的目光都不由放在了陈默身上,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陈默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
“我不敢保证。”他说。“但我会以自己这条性命发誓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不会被当成战争的筹码,更不会被轻易辜负。”
陈默很少向人保证什么,但他从来说到做到。
他从卡尔眼里看出了一丝迟疑,很明显这位工业区的负责人之一对他的回答抱有审视,虽然他做了些许掩饰,但他对此并不擅长。
比狐狸差远了。
这很正常。
人与人之间向来无法轻易给予信任,更何况是深陷战火中的萨卡兹们。
“你也许会觉得我是故意这么说,好拉拢你,就像那些贵族一样只是收复人心让你为我送命的卑劣说辞。”
陈默看着卡尔,没等他回答。
“我……”
“不用否认,这没什么,我的确抱有类似的想法,我不否认这点,但同样卡尔,我心里也真有这种念想,且不论你是否愿意相信我的说辞你都得为我效命,我只是将我会做的提前告知了你,你们有权利知道自己是为何而赴死。”
“您还真是……其实你大可说自己能够保证的,至少这样好听的多。”
卡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前的这位大人太过另类,说成坦诚吧,但卡尔心里清楚那些大人物可不会关心自己这种人的想法。
“我们的大人是有些不拘一格?”
赫德雷忽然出声问,他早就认出了这位左眼有着一条伤疤的男人的身份,曾经赫德雷的小队为巴别塔运送过一次物资,那时来接应他们的就是卡尔。
赫德雷记得很清楚,卡尔的人提前干掉了他们的暗哨,如果不是他们毫无敌意,赫德雷那次就得吃大亏。
“萨卡兹的大人物可不会关心我们的想法,赫德雷,他们只会通知我们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然后死在哪里。”
卡尔稍微收敛了一下情绪说,这位佣兵多数时候都是严肃的,给人狠厉寡言的感觉,他不太擅长说辞,他也认出了赫德雷,但他没有提起太多。
“因为大人不是萨卡兹……”
“这与是不是萨卡兹没有关系。”卡尔说:“那些大人们只关心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将卡兹戴尔真正放在心上,更不用说是我们这些人,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些臭虫的死活,只要不影响他们,根本无关紧要。”
赫德雷叹了口气。
“所以殿下的理念才会如此让人敬重。”
“但殿下也因此被他们排斥,因为殿下想要给更多萨卡兹自己选择的自由。”卡尔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
“我们萨卡兹支付不起自由的代价。”
“你是希望我反驳你吗?”陈默问。
“我只是想听听大人您的看法。”卡尔没有争辩。
“……我倒是认为,你们萨卡兹一直在支付你口中所谓自由的代价,但你们还不够彻底,我认为自由不该靠别人给予,如果你们真想要,大可自己去争取。”陈默说,又问:“你们不正在这么做?”
每个活着的人都应该有一段故事,不用刻骨铭心,也不用伟大光正,故事里涉及了他的人生,即使最后活着的人成为了冰冷的墓碑,他的故事也留在那些还活着的人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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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晶纪元1091年4月1日
10:a.m
天气/阴
这是值得被铭记的一天,尽管在这天之前,这座巨大的工业区里发生了诸如偷窃,告密,勒索,抢劫,杀人,行贿,各种各样阴暗残忍而又无人问津的一幕幕。
后来陈默也见过了曾让赫德雷记忆犹新的那幕。
在车站前堆积如山的尸体,人们的身躯就像倒下的麦田被箭矢,火炮和法术无情的收割着鲜活的生命,从身体飞溅出的鲜血,在晦暗的天空下将整个视野都染成了一片猩红。
猩红中举着那面巴别塔旗帜的男孩,他接过了,也许是父亲,也许是叔叔手里的旗帜,在大人倒下之后,他没有退缩,他眼里已经不见了恐惧。
或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知道,平时那些温和友善的叔叔阿姨们倒在了车站前的广场上,他能看见对面黑衣人那愤怒的面孔,他能看见弩箭对着自己瘦弱的身体。
人们手挽着手的血肉组成了一堵坚实的厚墙。
“疯了吗?他们都疯了吗,这群贱民,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平时高高在上的贵族指挥官们忽然发现自己指挥不动自己身后的军队,萨卡兹漫长的战争让每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都逐渐丧失了人性,对同族举起武器,收割同为萨卡兹的生命。
这很常见,甚至的心应手,不管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萨卡兹是残暴的,他们被称作魔族,他们没血没泪。
说出这些话的人真该来看看,看看萨卡兹自己鲜血染满了广场,看看他们像是野草般倒下,看看他们没有退缩的眼神,看看那些佣兵渐渐发抖的双手以及快要脱手的武器。